刘长益
2025年11月15日上午9点，在邵阳工作的曾为洞口三中56班的同学如邀来到洞口，这天阳光明媚。我等一行人，如被无形之线牵引牵聚，不约而同踏上了归乡的路途。
我们最先到了名为“回乡”的黄铁山艺术馆。艺名“湘姣”女孩全程接待了我们，讲述了洞口县委县政府筹建艺术馆的始末，介绍这位洞口籍的画家“回乡”故事，黄铁山先生100幅画作，将那素来熟悉的山山水水都熔铸入画展之中，真真正正泼洒成了我们年少之时日日亲近的风景。画幅之上，平溪江黄泥江水静静流淌，岸边有斑驳古旧的木屋与成片的竹影相映成趣，如能攀入画中，仿佛照旧可以听见那时我们结伴戏水之声。二楼展出的是黄铁山国外画作，异国风景别有风味。三楼展出了黄铁山从一个山里少年走出洞口成长为伟大艺术家的光辉历程，四楼展出本土十位艺术家作品。湘姣女孩告诉我们：黄铁山先生捐赠了100万元设立艺术奖励基金。艺术馆开馆以来，参观人流每天多达千人，预计该馆将让洞口千万艺人从这里走上世界。走出展馆，四顾之间，却只见高楼峻拔，车流喧嚣，旧时的江岸景致，竟已渐渐消隐于城市的呼吸与膨胀里了。大家不约指着那早已改建处，指认着各自曾经追逐玩耍的角落，竟都争着笑着，笑声里却又似悄然隐着些许难以捕捉的叹息。
接着，我们又一同去寻访蔡锷公馆。旧时雄杰的故宅，在岁月磨洗下像沉在光阴里的暗影，静默安卧于山门松波街闹市深处。青石门槛踏痕累累，瓦檐间青苔滑腻，最是那几块镌刻着功勋的石碑，沉默如磐，远看却分明被时光浸透了风雨。在展馆里随着讲解员的述说，我们仿佛回到了那个烽火岁月，感叹这位改写历史的将军的气魄。肃然里，有们同学忽然低声哼起旧时校歌，大家竟不约而同应和着，歌声里，一位当年曾辗转东西南北、如今鬓角斑白的同学，已悄悄抹去眼角的一滴湿润。
中午，我们来到景云山庄小聚。桌上摆满了猪血丸子、腊肉佳肴，腾腾热气氤氲着，模糊了彼此的面容。我们大口吞下一块猪血丸子，喉头哽咽着：“几十多年了，这味道一点没变……变了的，是咱们自己吧?”同学随即笑着接话：“你看，除了头发白了些，倒真看不出太多变化。”女同学只是低头微笑，她是留在故土未曾远离过的人，这熟悉的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天天自然堆叠的日常。我细细端看此人，她脸上浅浅的皱纹里，不知已默默收藏了多少故乡那不曾移易的晨昏。
午后我们才往石仁景区去。我们一行人往半山腰望去，石人菩萨如仙人望着这一方山水，沿游步道而上，山风清凉，时有山鸟飞动，山溪滋滋悠悠，听那瀑布传来声响，让人心灵平静。有同学说：环境这么悠美，住个半载定会长寿。
忽然有同学背包里滑落出一张照片，是当年五十六班合影。照片被众人争相传阅开来，年轻的脸庞清晰浮现，我们那时都笑得多么轻松啊。忽然低语：“其实这照片……我一直夹在钱包最里头，走了多少地方也带着。”大家皆默默颔首——原来，并非只有他一人如此珍重。几十年里，我们各自奔命于生计的远途，但原来在心的暗处，我们默默携这方小小故乡的印记，如同怀中揣着未曾熄灭的炭火，一路前行一路抚暖自己。
下山归程路上，回望那正默默浸入暮色的山水，心头倏然明悟：此回归乡，我们原以为自己是归客，却不曾想原来早已在岁月里成了故乡的陌生客。时间奔流向前，我们漂流于外，纵使再归来，山水所遇所见，早已物是人非。然而，那日复一日仍在拍打岸石的江水，何尝有片刻停歇、留存过往?它只裹挟着所有流经的山石草木，一径向海;原来我们亦是江水的倒影，纵然走得再远，步履之下深深浅浅的，终归是故乡的水纹。
这一程回返，才终于知晓：故乡亦是一艘未曾止息的航船，一路溯行于时光的水脉之上;而我们这些曾被抛向远方的云朵，纵使此刻飘回，也无法停驻在当初的河流——那河，早已载着不变的青山奔流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