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中梅山深处,紫鹊界梯田如大地年轮,镌刻着千年农耕文明。于我而言,这片梯田不仅是大自然的壮丽诗行,更是一段与一位执着守护者——水车镇原文化站站长罗中山先生紧密交织的职业记忆与创作源泉。

初识罗站长的大名,远早于与他本人的会面。那是在我2010年刚担任新化县文化馆美术专干不久,为寻找创作素材,第一次系统翻阅关于紫鹊界的影像资料时。罗站长那些饱含深情与张力的摄影作品瞬间抓住了我——晨曦中云雾缭绕的梯田轮廓,夕阳下如镜水田泛着的金色光芒,以及那些镶嵌在梯田间的古朴板屋、舞动草龙的农人身影……他的镜头,不仅捕捉了风景的形式美,更诉说着这片土地深沉的文化脉动。我的第一批以紫鹊界为题材的山水画习作,其构图与光影灵感,多半便源于对他的摄影作品的反复揣摩。

后来因全县公共文化工作的推进,我与罗站长的接触多了起来。他身上有种沉静而坚韧的力量,言语不多,但一提到紫鹊界,眼神立刻变得炯炯有神。我曾多次跟随他,或与他邀请的专家团队一同穿行于紫鹊界的田埂山道。他不是在简单地导览,更像一位虔诚的“摆渡者”,向我们这些后来者指认着每一处景观背后的故事与文化密码。

“你看这水系的分布,是先民们顺应自然、巧用山势的智慧,”他指着层层梯田的灌溉系统解释道,“还有这山歌、这傩戏,是梅山先祖留给我们的活态文献。”在他的讲述中,我深刻理解到,紫鹊界的灵魂,远不止于视觉的震撼,更在于那延续千年的农耕文明与独特的梅山文化。这也让我后来的绘画创作,不再仅仅满足于状物摹形,开始尝试融入更多文化的思考与人文的温度。

罗站长对光影的执着,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为了一个理想的镜头,他可以凌晨起身,在寒露中守候数小时;也可以为了一片秋日独有的金黄,反复在同一地点蹲守数日。他常对我说:“小陈(后来随着职务变动,他改口称我‘陈主任’,但私下里我依然觉得‘小陈’更亲切),搞艺术和做文化保护一样,都需要耐得住寂寞,等得起光阴。”这句话,一直烙印在我的心里。无论是何处工作,每当面临繁琐或需要长期投入的工作时,我总会想起他守望梯田的身影,那份“板凳甘坐十年冷”的定力,是基层文化工作者最珍贵的品质。

我的创作室案头,至今长年摆着一本《云故乡--罗中山摄影作品集》紫鹊界照片。我创作一系列“梅山风物”主题山水画时,它完美呈现了线条的韵律与光影的层次,我的多幅创作都从中汲取了养分。我深知,我笔下的墨韵色彩,很大程度上是在转译他镜头定格的那个瞬间所蕴含的情感与故事。

从文化馆到文化事业发展服务中心,我的工作岗位在变,但关注、支持像紫鹊界这样的文化地标,推动本土文化传承与发展的职责始终未变。在这个过程中,罗站长仿佛一位永远的同行者。即便他已退休,我们仍时常能在梯田边、在文化研讨会上相遇。他更喜欢带着年轻的摄影爱好者们穿梭于阡陌之间,把手中的“接力棒”传递下去。看着他耐心指导年轻人的场景,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为我、为无数人打开紫鹊界文化之门的引路人。

站在八卦岭观景台,看着如今游人如织的景象,回想罗站长描述的当年“开路之艰”,令人感慨万千。他用二十四载光阴,以相机为笔,以文化站为砚,为故乡书写了一部厚重的视觉史志。而我,以及许许多多受他影响的文化工作者、艺术家,也正以各自的方式,参与到这场对故乡文脉的守护与传承之中。

光影流转,梯田不老。罗中山站长的故事,于我而言,是专业上的启迪,是精神上的感召。它告诉我:真正的热爱,是如他一般,用半生时光,为故乡,赴一场光影之约,并让这束光,照亮更多后来者的路。
供稿 | 陈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