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15日,吉林省延边州气温骤降至零下25摄氏度,积雪没膝的街道上,一行人身着厚羽绒服、肩扛摄像设备,踩着咯吱作响的冰面,叩响了抗美援朝老兵朴锺烈的家门。这是本报“红色记忆”调研团队新年首站——为期三天的“追寻英雄足迹”口述史采集行动正式启动。
一、引子:画室里的老兵
推开门的瞬间,96岁的朴老正伏案挥毫,宣纸上“山河无恙”四个大字墨迹未干。阳光透过窗棂洒满书案,与墙上泛黄的军功章、褪色的作战地图交相辉映,仿佛将时光凝固在七十年前的鸭绿江畔。“你们来得正好,”老人颤巍巍地戴上老花镜,从木匣中取出一本手写笔记,“这些故事,我等了半辈子想说给后人听。”
二、战火淬炼:从学生到神炮手
1929年3月,朴锺烈出生于黑龙江省宁安县一个朝鲜族家庭。1946年5月,17岁的他放下东京城中学的课本,毅然加入东北民主联军机械大队学生队,成为一名炮兵战士。彼时解放战争硝烟正浓,这个青涩少年迅速在战火中成长为第四野战军特种兵司令部炮一师二七团的“神炮手”。
长春战役:双耳失聪下的十发连射
1948年长春攻坚战中,朴锺烈所在连队负责压制敌军火力。在一次密集炮击中,敌军的反击炮弹在阵地旁炸响,巨响震得他双耳暂时失聪。鲜血从耳道渗出,他却强忍剧痛,凭借肌肉记忆调整瞄准镜,连续发射10发炮弹,精准摧毁敌方炮阵。“炮身烫得冒烟,但绝不能停——停下就是给敌人反击的机会。”多年后,他这样回忆。
平津战役:棉衣中的弹孔与“不可能”的维修
1949年1月,平津战役进入白热化。朴锺烈操作的150mm榴弹炮在连续发射百余发炮弹后,炮身后坐装置突发故障。危急时刻,他提出用汽油浸泡橡胶密封圈使其膨胀的“土办法”,冒着严寒连夜改造零件。次日试射,修复后的大炮精准命中目标,全场欢呼。而就在修复过程中,一发流弹击穿他的棉衣,在腹部留下弹孔。简单包扎后,他继续投入战斗。“那时候没人想‘疼’——满脑子只有‘打胜仗’三个字。”
三、铁血征程:太原战役与南下渡江
1949年4月,太原战役打响。朴锺烈修复的四门榴弹炮被部署于东山制高点,俯瞰阎锡山部队的钢筋水泥工事。“一炮下去,地堡塌半边!”他回忆道。此战中,这些“重获新生”的大炮发射上千发炮弹,为步兵撕开突破口,减少了我军重大伤亡。战后,十八兵团战士紧握他的手哽咽:“早来几天,多少兄弟能活下来……”
同年,部队南下横渡长江。行军至湘潭时,朴锺烈因旧伤复发昏迷四日,手术取出体内残留弹片。苏醒后,他第一句话竟是:“我的炮呢?”这份执念,让医护潸然泪下。
四、转向建设:林业战线的“无声战场”
1950年8月,因战伤被评定为二等甲级伤残军人的朴锺烈转业至东北人民政府林业部。从硝烟弥漫的战场到冰天雪地的林区,他始终保持着军人的坚韧。
“伐木也是打仗”
在吉林省汪清林业局,他带领工人改进集材方式,将效率提升30%;担任吉林林学院讲师期间,他编写《林业机械基础》教材,将炮兵瞄准的“稳准狠”理念融入教学。学生回忆:“朴老师讲课像指挥打仗——黑板就是作战图!”
五、暮年光华:笔墨丹青写春秋
1992年离休后,朴锺烈的人生开启第二篇章。他在中国老年书画院创作出数百幅作品,其中《雪原雄鹰》以遒劲笔法描绘长白林海,被评“兼具战士的豪迈与哲人的深邃”。2019年,他凭借军事题材报告文学《炮火中的智慧》获瑞典皇家艺术院荣誉博士学位。
疫情中的“特殊冲锋”
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91岁的朴锺烈将积攒的5000元慰问金捐给武汉。“我是党员,阵地上不能缺了我的‘弹药’!”他颤抖着在汇款单上签名的照片,感动无数网友。
六、历史坐标:一个人与一个时代的交响
朴锺烈的生命轨迹,恰与中国近代史的关键节点紧密交织:
解放战争(1946-1950):他亲历从东北到海南的解放历程,是人民军队“从骡马化到半机械化”转型的见证者。
抗美援朝(1950-1953):作为首批编入朝鲜人民军的中国军人,他的作战经验为后续部队提供宝贵借鉴。
新中国建设(1950-1980):从战场到林场,折射出百万复员军人投身国家建设的时代洪流。
军事史学者评价:“朴老修复大炮的案例,展现了战争年代基层官兵的智慧,这种‘战地创新’精神至今仍是解放军的重要传统。”
七、结语:永不褪色的勋章
如今,朴锺烈的书房里,军功章与书画奖杯并排陈列。墙上那句“为党奋斗终生”的毛笔字,墨迹未干。当被问及如何看待自己的一生,老人轻抚军装照答道:“我只是做了那个时代每个中国人该做的事。”
这句话,恰似他画中的松柏——历经风雪,始终挺立。而他的故事,早已超越个体,成为镌刻在民族记忆中的精神丰碑。 (文|林慧珍 摄影|林慧珍)
